文章题目源自名为“十年砍柴”的大V的书法作品。
巴黎贝甜是一家生产蛋糕、面包、饼干等烘焙产品的韩国品牌，2004年进驻上海古北路，在国内设立了第一家门店。2022年8月12日，上海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对巴黎贝甜开出了一张58万的罚单。
这张罚单的起因，是在今年四月上海疫情期间，巴黎贝甜员工培训中心生产了几百份食品销售给了一些上海市民。从4月23日开始至26日，在售卖三天后被有关部门叫停，并在时隔四个多月后被上海市行政主管部门开出了罚单。根据中国的食品安全法，对没有生产销售许可证的企业，要处以销售额10倍以上罚款。相关法律规定，企业进行食品生产，须先获得相关许可并在许可地点进行生产，虽然巴黎贝甜拥有许可证，但也只能在已经注册的生产车间内进行。
如果单纯从法律层面，政府对巴黎贝甜的处罚没什么问题，但处罚结果一出，上海的老百姓们不干了，纷纷谴责上海市的行政主管部门乱罚款。与此同时，他们走进位于上海街头的各家巴黎贝甜烘焙连锁店，发起了名为“买空巴黎贝甜”的活动，以实际行动支持这家企业。
这件事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，一方面巴黎贝甜当时的生产行为确实违法违规；而另一方面，百姓对政府的处罚却又并不买账。
WHY？这里面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。
首先，老百姓认为政府对巴黎贝甜的处罚是选择性执法，无法服众。上海管控期间，那些当时在小区里搞团购的人并没有食品流通许可，当时分发食品的居委会也没有任何销售许可。上海市民彼时得到的配给食品里，很多人发现本身就是不合格的山寨和三无产品。而对这些现象，管理部门并未进行处罚，却唯独处罚了巴黎贝甜。人们经常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，不仅仅是法律面前有一条红线，谁触犯了谁违法，更为重要的一点，就是同罪同罚，即所有违犯法律的人都能得到法律处罚，这才能称之为平等。
其次就是罪行相适应不符合比例。巴黎贝甜前后一共卖了3天，所有货值加起来也就5万人民币，根据上海有关行政部门的解释，处罚既未从重也未从快，已经是执法有温度和网开一面了。但普通老百姓的内心也有一把“罪行相适应”的尺子，即巴黎贝甜既没有生产所谓的假冒伪劣，又没有售卖所谓的黑心食品，在这种情况下，罚10倍是不是有点不太符合比例？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2014年，河南两个大一新生因为掏了两个鸟窝被处以十年有期徒刑，这条新闻在当时就引起了公众内心极大的不适。因为就这样一个行为，人们在内心道德上的认定与所谓的法律尺度并不匹配，所以即便是巴黎贝甜违反了法律，普通人也认为处置过重。
再次，人们对于规则的维护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，那就是这个规则在持续发挥着作用。如果这个规则已不再起作用，这时对维护规则本身就失去了绝对的正当性。可以想象，如果上海当时能够给每一名普通百姓都能配备足额且充沛的食物，政府就有充分理由处罚那些没有生产许可证的企业，而当人们物资紧缺，想买东西买不到的情况下，要处罚一个给普通人提供食物的企业，就失去了正当性。法律中的责权本就来源于根植在人们内心最朴素、最深处的正义观念，前者不过是把人们内心这种朴素的正义外化为一种社会的显性秩序，因此法律与人们内心的这种所谓正义观应该是匹配的，如果完全不匹配或相去甚远，公众就会质疑量刑。
第四，任何法律、任何规则都不应限制普通公民的自救行为。法律本身是一种秩序，但秩序之外皆有例外。法律专家罗翔曾经打过一句比方，如果一个人快饿死了，这时候有一只大熊猫，为了活命也是可以吃的。生命权是至高无上的权利，为了保全生命杀死动物符合损小保大原则，因此不构成犯罪，不应该被惩罚。上海当时很多人家里缺少食物，居委会等民间基层组织又不能提供，在社会系统出现紊乱的情况下，企业与普通百姓只能进行某种程度的自救。在任何国家的法律中，几乎都有紧急避险这一条，即当政府不能提供安全保护的时候，人们自己采取的那些措施是免责的。在上海疫情前期间，一家叫做巴黎贝甜的可以为人们提供食物，让大家可以在政府提供的系统之外找到一条自己可以吃饭的途径，这不恰恰正是自救的典型例子么？
上海的百姓支持巴黎贝甜恐怕还有一个原因，那就是他们认为作为上海这样的一个国际化大都市，其实物资并不匮乏，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，只是因为物流企业被政府人为制造障碍，导致无法顺利配送到普通百姓家中罢了。想象一下，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，很多上海市民没有饭吃，如果政府部门此时能够特事特办，短时间内为类似巴黎贝甜培训中心这样的企业申请临时生产许可证，就不会存在违规。政府本身一方面制造了巨大障碍，另外一方面，却并没有为企业克服这种障碍提供一个正常途径，所以百姓认为政府本身并未尽到职责，却去惩罚这些为普通老百姓想有一口饭吃的企业，于心何忍呢？
有句老话叫做人心向背，是指普通百姓内心深处对正义是非的看法。这种人心向背其实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政府左右不了的，虽然在法律上可以认定巴黎贝甜违法并进行处罚，但你却改变不了人心，看看那些在街头各家巴黎贝甜店里的百姓就会知道，人心究竟站在了哪边。
王志安说过一句话我特别赞同，那就是：永远不要对中国社会的进步丧失信心，因为人们可以看到，政府在很多时候难免会有一些荒唐的做法和行为，但这些荒唐做法的背后，从来改变不了普通百姓内心里对正义价值的认同，这种人们内心深处的正义观，就是我们这个社会能够战胜那些不正常的现象、制度与行为的最终力量。
难道不是吗？
